艺术边角料在西方想象东方,在南方想象西方
之前的一篇文章: 《比“你爸妈的设计风格”还谜的,是“欧式中国风”》, 我们已经扒了扒, 在全球化曙光开启的时候, 西方人是怎样对“中国风”趋之若鹜的 主流论调的说法, 是传统中国美学的吸引力 不如直接点说, 是西方人骨子里对异域风情的猎奇 而商业和金钱的驱动力, 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诱使冒险家们, 不惜打通通往东方的航线,直接敲开中国的大门“要货” 之前已经扒过,因为欧洲市场对原装进口青花瓷的需大于求,造成了荷兰代尔夫特蓝白瓷——哦不,是高仿A货瓷的兴起~早期这些欧洲本土做的瓷器不如说是“陶器+蓝白色涂装”,因为他们并不能掌握制造制瓷的核心技术,只能发挥欧洲炼金术的传统,土法上阵地用各种奇奇怪怪的配方鼓捣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高仿瓷器~ 而在中国——正宗瓷器制作地,情况也在发生变化 在此之前,国内瓷器在满足自产自足之后小部分通过异域商人完成出口,现在这种情况在东印度公司上门之后发生了改变。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数以万计的瓷器通过远洋商船被运到了欧洲——显然,单靠景德镇这几个国内的老牌制作基地,如果还坚持以传统一条龙的手工生产方式,是无法在短时间满足欧洲甲方心急火燎的需求的。 想要快递?——对不起,没有 想要高速公路?——对不起,从景德镇到广州,一个月起步 在这条运货路上,你可能遭遇到: 地方勒索、土匪抢劫、路毁人亡、瓷器震碎、连人带货失踪…… ▲看看18-19世纪初挤满广州港的欧洲商船,那些冒险家们脸上充满的是期待和心急,他们巴不得赶紧拿到货回去大赚一笔 对当时的商人来说,拖是拖不起的——除了有可能没有赶上天时地利的天气条件之外,慢点回到意味着无法在欧洲抢占第一波先机。 于是,广州依托着当时唯一的港口,竟然应运而生地成为最大的瓷器加工基地: 景德镇改变一条龙的生产模式,变成了白胎瓷的批发地; 大量的白胎瓷被运到了广州,这个路程中货物即使遭到损失,也能够保证及时调动补货; 胎瓷运到了广州,立刻送到十三行的画工那里,流水线生产模式保证两个礼拜内把白瓷变成彩瓷 还好有早期一些随行中国的西方画家的记录,让我们能在今天看到小小的瓷碗是怎么从高岭土开始,成为“China”代名词,一步步进入跨地域生产链中,并参与到早期全球化进程中去的——尽管受限于外国人旅行政策未必亲自到过景德镇,也可能是在广州道听途说,但他们依然用画笔做了较为详细的记录。 当然,这些绘画不仅仅是旅行手账,也是重要的技术情报:回到欧洲后,这些绘画便成为欧洲高仿厂家窥探瓷器生产技术的图解~ ▲景德镇的白胎瓷制作,西方人担忧地在笔记里写到“OMG他们竟然把瓷器厂建在水源和稻田旁边” ▲运输过程山高水远,车到山前必有路,山路行不通走水路 ▲终于到广州啦!看到后面那一排洋船了吗!?在眼里那就是money! ▲画图、上色…加工厂的老板娘打完麻将也过来监工 ▲最后,验货、打点海关、办理手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今天,就算是最远只到过县城的乡下瓷厂老工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美国、英国、法国——尽管他没去过,但现代传播媒介,例如电视、收音机和手机网络,裹挟着每一个人不可避免地参与到对现代化的进程中,并且对世界充满了扁平化的想象~ 而在几百年前,当白皮肤金头发的欧洲人第一次进入封闭已久的中国时,很难想象见惯了黄皮肤黑头发的国人是怎样一种体验 但是我们祖宗面对陌生形象,往往就有生动且贴切的文字表述 比如长满络腮胡的唐代中亚人被我们叫做: 比如矮小的日本人被我们叫做: 而高鼻子深目的欧洲人则被我们叫做: 这些“鬼佬”不要命似的远渡重洋,肯定恨不得用各种货物塞满整艘大船赚他一笔。因此有些船长会夹带一些私单,等船一靠岸便托付当地人下单制作——比起船舱里那些公司订单来说,多几件私单也不占回程舱位,还能打打牙祭改善生活,何乐不为? 初次见到“鬼佬”的广州瓷器画工们,乱跳的小心脏还没平复好不安和恐惧,便在和“鬼佬”甲方的合同要求中,再一次受到印面而来的暴击: “请画出我们西方人的样子” 就像从法国皇室充满刻奇的大型cosplay秀到欧洲高仿瓷器中对中国风俗的描绘,无论是形象还是内容,总是对中国产生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广州的瓷器画工们并没有因为视觉习惯的缺失而怯场,反而发挥脑力智力,将陌生的“西方人”形象、或者更加陌生的《圣经》故事转化成一种更加实在的经验解读 ▲如果不是小孩手里拿着十字架,恐怕你不会想到这是经典的圣母子题材 ▲无论是饰带纹样还是粉彩质感都特别洛可可,穿着艳丽的女人像是贵妇。然而背景中戴着草帽挥着锄头的农夫暴露了出自中国画工之手 ▲山石树木的笔法都特“国画味”,发型服饰也特“仙儿”——原来画的是圣约翰和耶稣 同款参考:创汇时期国外在我们大广东下的广彩订单 ? ▲Anita谭小姐.收藏.欣赏 ▲ 请暂时不要对这对创汇时期的花瓶感到疑惑,虽然文艺复兴时期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在这里遭遇了比例失调——这反而是一种中国式的返璞归真,是中国陶瓷师傅们面对西方图像中角色时的朴素见解和想象 观看早期外销瓷的一大乐趣,就是看着这些差异巨大的形象进行猜谜般的解读。现代画工绘制图案,只要小手轻轻一点,度娘立刻给你送来各种图片参考~我们却难以想象,两三百年前潮湿闷热的南方广州,文化程度不高、可能大字不识一个的画工们,面对这些完全陌生的西方题材,为了达到“鬼佬“甲方的各种要求,是如何绞尽脑汁地调出各种视觉经验加以拼贴组装的 当产业链越来越成熟的时候,甲方下单不再只是口述要求。彼时铜版画技术的成熟,不仅在欧洲为宗教的传播带来便利,也为远渡重洋的订单带来携带和沟通上的方便。 欧洲商人: 这本书上的图案好看! 撕它! 带到中国去画它! 赚它一个亿! ▲铜版画的解放,可能是从被书本中撕下来带到广州下单开始的 有了具体的图像参照,广州的画工们至少可以依样画葫芦了 至少画工们面对这些以黑白为主色、以规律线条排列为特征的异域图像时,心里是高兴的 ▲“这可真是太简单了” 至于画的是什么,图案什么意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画工再也不用因为没有参照而想得掉头发了 如果说之前尚且因为视觉经验的陌生而让图像有了“想象的趣味性”,现在依照着铜版画参照出来的瓷器图案,则多了一层“拧巴感” ▲比如还是可以从线条和仅有的一点色彩,看出在保守的中国画工画洋妇女时的迟疑 到了创汇时期的外销瓷,虽然已经来到了20世纪中叶,但由于绘制这些瓷器图案的师傅们多是在民国时期接受的老派训练,因此在西洋人物形象的绘制上显然不如纹样图饰和颜色搭配的传统技艺来得熟练精巧 如果只有一个人物形象画得笨拙,那叫败笔~ 但要是几乎所有创汇时期瓷器上的人物都画得笨拙,那叫风格~ 同款参考:创汇时期国外在我们大广东下的广彩订单 ? ▲Anita谭小姐.收藏.欣赏 ▲Anita谭小姐.收藏.欣赏 ▲ 粉彩的色调搭配,给花瓶上那群质朴得萌萌哒的人物形象增添了一股天真的氛围 同款参考:创汇时期国外在我们大广东下的广彩订单 ? ▲Anita谭小姐.收藏.欣赏 ▲ 这些人物形象反而让创汇时期的瓷器一眼就能辨别出来,是最闪耀的标志~ ▲没有受过科学训练的画工,凭着经验抄出来的线条,像极了小学试卷上你绞尽脑汁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的答案 中国南方的画工们估计最问号脸的,是他们在大量的订单中看到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站在西方人的角度,或者站在现代的角度来看,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宗教图像,然而,对于封闭许久初打开一点国门缝隙的地方民众来说,这是“异端”,是最符合“鬼佬”这个称呼的图像。 而这样的图像,最后引发的是不断添油加醋的想象,以及对外面世界的误解和恐惧: “果然是蛮夷之地来的‘鬼佬’!连人都钉起来!” “‘鬼佬’吃人的!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把人钉起来!?” 当我们今天谈论这些产生于中国南方的外销瓷器时,不仅仅只是将目光放在精美的、充满中西混搭的纹样图饰上,或许可以换个角度,透过这些图像的解读,去追寻三百年前的古老中国在参与早期全球化进程时所面临的复杂情绪:好奇、疑惑、自大、恐惧。 总之,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落后就要挨打是永不过时的老理 待续... ▼艺术边角料|比“你爸妈的设计风格”还谜的,是“欧式中国风” ▼艺术边角料|凭什么几百年前的欧洲“山寨货”,受到追捧还能进入美术馆? ★文章欢迎转发到朋友圈★ 但未经授权,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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