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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段落-----

三、大学年代

然而,突然做此决定也是有原因的。几个星期前,就在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争执不下之际,我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中,我梦见自己处身于沿着莱茵河的一大片阴暗森林里,走到一座小山丘前,接着便动手挖掘起上面的一个古冢来。出乎意外,不久,我竟挖到了一些史前动物的遗骨。对此我兴奋不已,这一刻,我也明白了:我应该要更深入了解大自然,去了解这个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和我们周围的各种事物。

随后我又做了第二个梦:我再次梦到自己身处森林中。那里有纵横交错的溪流,在最幽暗的地方,我看见一个圆形的水塘,水塘四周有繁茂的灌木丛。我看到了一个半身露出水面的古怪、奇特的生物:那是一个圆鼓鼓的动物,身上闪耀着各色的光泽,乍看来是由数以万计的小细胞,或者说是各种触手状的器官所构成。这是一只巨型深海放射目动物,身粗大约3米。这样形状奇特的动物竟然在如此荒凉的地方躺着,躺在这样清澈的深水之中,或许这里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干扰,这在我看来实在是奇妙。它唤起了我一种强烈的求知欲,以致醒来之后,我的心还在剧烈跳动着。这两个梦对我作出选择科学的抉择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同时也消除了我所有的疑虑。

我清楚了,我生活在一个人人必须为生活奋斗的时代和世界里。一个人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就要做怎样的事情。我所有的同学对此都有同样的感受并觉得应当那样做,这些留给我的印象非常之深刻。某种程度上,我反而感到是自己有些奇怪了。为何我就不能迅速作出决定并让自己喜欢呢?甚至连那位德文老师认为学习够努力够自觉并且可作我模样的死读书的家伙,也早已决定要学神学了。我明白了,我必须静下心来将此事彻底想透。譬如说,要是学动物学,那我将来就只能当个教书先生,或者最多也就是在动物园当个雇员罢了。就算我的要求并不高,那也是毫无前途的。当然了,这二者比较而言,我宁愿在动物园工作也不愿在学校当老师,体验那使用粉笔的工作生涯。

在我举棋不定之时,突然,我想:我为何不去学医呢?奇怪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尽管我曾祖父就是个医生——很多人对我说过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以前对该职业有一些抵触感。“怎样都行但不要效仿他人”乃我的座右铭。但现在我却告诉自己说,学医至少也算科学性的学科。我可以在这方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此外,医学领域广泛,以后也能有很多机会可以做很多事。这样,我果断地选择了医学,剩下的一个问题即:要怎么做?我必须自己挣生活费,如果我没有钱,就不能到别的地方上大学,也就无法获得那些能为我提供科学性知识学习的训练机会了。要不然,充其量最多我也就能在科学方面算半瓶醋了。我是一个有个性的人,我的许多同学和权威之人(就是老师们)并不喜欢我,我也就不寄希望找到一个支持我想法的资助者了。因此,在我最终选定了医学时,我的心情却不是那么痛快的,总觉得做出的这个决定对我的人生并非好事。不管怎么说,既然我已作出了这不可逆转的决定,现在我总可以如释重负地大大松口气了。

此后,随之而来的尴尬问题也冒了出来:要从哪里弄到学费呢?父亲只能给我一部分。他向巴塞尔大学为我申请了助学金,尽管获得了批准,但这却让我感到很丢脸。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并非是大家都将知道我家贫,也不是那些会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资助行为,而是我心里一直坚信:所有“上流社会”的人——那些有能力的、权威的人,从此以后会对我持有偏见。尽管我从未指望过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显然,我得到助学金是因为父亲的名声,因而受到了照顾——他是个仁慈且胸怀宽广的人。然而我却感到自己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事实上,我对自己持有两种不同的观念:从第一人格来看,我是个不合群、不怎么聪明却好胜的青年人,具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并且做事优柔寡断,时而质扑热情,时而幼稚天真,很容易悲观失望,在本质深处我是个隐士和蒙昧主义者。另一方面,第二人格把第一人格看作是困难的且吃力不讨好的道德者,是一门必须努力学习才可通过的课程。与此过程中,会出现下述稀奇古怪的缺陷:有一段时间会慵懒、怯懦、沮丧;对没有人认为有价值的想法和事情却有不适当的热情;高傲;见识有限、有偏见、愚蠢(在数学上!);对别人缺乏了解;世界观不明确且又混乱;既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又不是别的什么人等等。第二人格根本就不存在鲜明的个性;它是一种永恒的生命形式,出生、活着、死亡,它囊括着所有的一切,是一种代表人本质的生命幻觉。尽管它非常清晰地了解自己,然而却无法通过第一人格那样深厚的、阴暗的途径来自我表达,尽管它也非常渴望能那样做。当第二人格处于支配地位,第一人格便被同化于其中并消失了,若情况相反了,第一人格会把第二人格看作是一个内部一片黑暗的区域。在第二人格眼中,与它相关的任何能够想象得到的表现形式,最终都会像抛向世界外太空的一块石头,只会悄无声息地坠入那无穷尽的黑暗之中。不过在它自身,还是光明、有统治地位的,那就像是一座王宫中的敞亮大厅,高大的窗子全都敞开,里面洒满了金色阳光,构成了美丽的田园风光。它富含意义并且有着历史的连续性,它与第一人格生活中的不连贯、偶发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后者与其环境并不存在真正的接点。另一方面,第二人格认为自己是与《浮士德》中描述过的中世纪相一致的,那是一种与过去相吻合的东西,显然这令歌德内心激动不已的。他对此进行了揭示。这样的解释对我来讲也是一种极大的慰藉。这样的认识也令我深感震惊:《浮士德》对我来讲,蕴含的意义要远胜于那可爱的圣约翰的《福音书》

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既让我害怕同时又激励了我。梦中我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黑夜中我冒着狂风缓慢而痛苦地前行。四周是难以化解的浓雾。我将两只手围作环状护着一盏小灯,这灯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样的情景下,我的一切要取决于应怎样保护这盏小灯,使之保持不灭了。突然,我感到身后有人正向我走来。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正跟在我的后面。尽管受到惊吓,但与此同时,我却还能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保住这盏小灯,唯有此我才能度过这个狂风之夜。在醒来后,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人影即“布洛肯峰

这个梦带给我很大的启迪。现在我知道了,那位提灯者即我的第一人格,而第二人格则如同一个影子般在追随着他。我的使命即护住那盏灯但不要回头去看那“永存的生命力”。显然,他身处王国,是不允许用其他形式的光照射的。我必须要迎着风暴向前,尽管它竭尽全力欲将我吹回到一个无尽黑暗的世界中去。我独自在那里,除了可以意识到的神秘物体的表面,无任何东西。现在是第一人格必须要进步——我需要学习、挣钱,承受压力、依赖于人,我要自制、负责任等。迎面而来的是时间,它不停流向过去并一直紧紧跟随在我的后面。它爆发出巨大的破坏力,贪婪地将一切吸进了自己的体内;我不得不费力地前行,以便暂时逃脱它的操纵。过去是可怕的并且是真实存在着的,如果有人不能以满意的答案来回应它,那它就会将其攥在手中。

我的世界观再次发生了度的转变:我清楚地认识到,我的道路义无反顾地指向了外部世界,它进入到了一个具有三维特征的、黑暗的有限领地。我想,亚当也一定曾以此方式离开伊甸园,伊甸园对他来说已变成了一个噩梦般的令人恐惧的地方。于是后来,让他满头大汗地耕种那满是石头庄稼时,他反而感到了轻松。

我问自己:“为何会做些梦?”曾经我还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梦是由上帝直接向我托梦。但如今,在学了很多认识论思想后,我开始质疑那些看法了。譬如,人们常说顿悟是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酝酿才慢慢出现,然后会突然以梦的形式传达出来。事实上,确实是那样发生的。但这也只是对梦的一种描述性的解释。问题的根本在于,为何有这样的发展过程,它为何会以意识的形式显现出来。我从未做过任何有意识的事情来加速这样一种发展,相反,我的心思却在另一方面。因此,这些状况背后一定存有某种力量在推动发展。那是一种理智性的东西,至少是在理智方面胜过了“我”的。在意识光芒之照耀下,内心便以一个巨大影子的形式外显出来,这个异乎寻常的观点的确不是能自发想到的。现在,突然之间,我对很多以前无法解释的事情有所顿悟了。以前每当我间接提到会使人联想到内心的一些事情的时候,人们脸上通常都会掠过略显尴尬的、冰冷的神态。

很明显我需要将第二人格压制。无论怎样,我都必须否定那样的自我或说其不存在。然而,这样做就如同在自残,此外也只能是令我失去解释这些梦之起源。因为在我心中,毫无疑问,第二人格与梦的产生是有联系的,但我想认识到它肯定需要更高的智慧。然而我也感到自己逐渐被第一人格同化了。进一步讲,这样的状态反过来也证明了第二人格更富理解性。因此,我感到自己与第二人格不再具有同一性了。事实上,它就是一个幽灵、一个精灵,能够对抗黑暗的世界并处于不败之势。这些是我先前不知晓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仅是隐约地意识到了这个想法。尽管从情感上讲,我深信自己已经认识到了这点。

总而言之,我与第二人格之间产生了分歧,结果就是“我”被指派给了第一人格,于是,便与第二人格隔绝了,换言之,我也算是拥有了一个独立的人格。我并不想将它与鬼魂关联起来,或许鬼魂才会拥有那样的人格。我是在乡下长大的,这种可能性在我看来本不足为奇。在乡下,人们相信鬼魂的存在。关于精灵,其所具有的唯一特征就是历史性特征,即在时间上的无限延展性,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不受时间限制的。当然,在此我无须用过多的言语论述这一点,正如对其在空间维度方面的认识,我尚未形成确切的观念。它的作用很难清晰地说明,但它确实是一个现存的因素,并对我产生着影响。

小孩子对于父母的教导所作出的反应,而家庭教育的反应远不如对周围环境所作出的反应积极。小孩子会在潜意识作用下适应环境,而这些东西也会在他们身上产生具有补偿作用的各种联系。以我自己为例,在我幼年期便逐渐形成了特定的“宗教”观念,那是一种自发性的产物,那是我对父母的环境及时代精神所作出的反应。后来父亲对那些有关宗教产生的各种疑问,自然也是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潜伏期。我自己的内心世界及外部环境发生了剧变,更是会将它的影响向前推进。这样的影响持续时间越长,父亲头脑中那意识便会愈加拼命地反抗着那种力量。可想而知,父亲的预感令他处于一种坐立不安的焦虑状态,那继而影响我,也就不稀奇了。

我从未认为这些影响是由母亲所传达出来的,因为她是以某种方式扎根于深深的、不可见的土地之中,在我看来,这些不可能仅出于她对基督教的虔诚信仰。我感觉这些影响与动物、树木、山脉、草地及流水存有联系,所有这一切,造成她表面对基督教信仰与她传统上的信仰观念形成奇妙的对比。这个背景环境与我自己的观念是吻合的,因此我并未产生什么不适感;相反,我还获得了一种安全感,它使我相信自己可以稳稳地站立于坚实的地面上。我从未认为此基础是“异教徒的”。母亲的“第二人格”在我与父亲的冲突中给予了我最强有力的支持,这一冲突是在父亲的传统与我那潜意识中受到激励而创造的奇异的、在补偿性意义之间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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