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图:年2月21日,上海,“自由医生”张强。

实习记者:相惠莲

见习记者:田鹏

整个暑期,40多岁的上海医生张强位于静安寺国际中心的办公室都炙手可热。应聘者和投资人陆续造访,间或伴有记者、纪录片团队的入场,人们乐于在有着一对招风耳的张强漫画像前留下合影。除医院的医师身份,今年7月1日,张强给自己添上了一个新头衔——医院投资管理事务所CEO,他把这比作一个医生的经纪公司。

7月,张强把原本可做40台的手术削去一半,且每隔一周搭载高铁驶向北京。在京沪两地间,他忙于门诊和手术,剩下的时间则被招聘、洽谈业务、医院等事务填满。

张强前一次引发瞩目是年底,在微博上高调宣布医院血管外科主任职位上辞职,放弃40万元的合法年收入,主动离开被看作铁饭碗的事业“编制”,走出体制。此举赢得不少医生拍手叫好,也为张强带来了“喜欢炒作”的名声。当时,作为知名的血管外科专家,他在“好大夫”网站的血管外科医生中名列榜首。因始终对病人保持微笑,他在网络上被很多病人称为“Smile医生”(微笑医生)。

一些医生认为张强真正实现了“自由执业”。所谓“自由执业”,指的是持有行医资格证书的医生自由选择其执业方式,如:是医院、在一家医疗机构还是多家同时执业。希望中国医疗体制更为市场化的学者们认为,医生真正实现自由执业,是医改成功的关键一步,惟其如此,才能为医生正确定价,改变医疗服务价格扭曲、“以药养医”的现实。但是,现有的制度仍然将医生的行医资格与第一执业地点捆绑,令医生难免心存顾虑。

虽然年新医改推进以来,卫生主管部门多次发文和表态允许医生多点执业,但在医生“单位人”身份尚未动摇的条件下,其自由流动和执业缺乏完整的孵化环境。医院虽能摆脱庞然大物的束缚,论资排辈、“以药养医”等压力随之消解,但也意味着失去稳定的行医环境,以及事业单位孕育的持续福利。医院的约束,更让多数医生宁可私下走穴,也不愿正式践行多点执业,无论是离开体制或是开展多点执业的医生皆属小众。作为主管部门,国家卫计委早在年初就酝酿新的政策并征求意见,更承诺9月底就要出台新政,但卫计委方面告诉财新记者,方案目前仍在审批当中。

无论被称为“上岸”或是“下海”,半年之后,张强已签约三个医疗平台,在体制外把个人品牌经营得风生水起。现在他考虑得更多的不是个人生存问题,而是让更多医生流动起来。

“我想把优秀的专家聚在一起,配上团队,通过签约安排多点执业平台,让他们享受美国医生的待遇,把病看好就行了。”张强所描绘的蓝图源自国外“medicalgroup”的运营模式。他给此番尝试起了一个中文名字:“医生集团”。

张强的目标是通过搭建这个多点执业的医生团队,为市场提供高端的医疗服务。张强告诉财新记者,中国的难题之一是好医生难找,即便找到,患者也很难真正享受到期望中的耐心服务。

慕名而来的医生正在增多。但对于新尝试,张强不无顾虑。集团能否吸引足够的病人也是未知数。“这些医疗工作者是医改的试验品,也是我的试验品,如果下半年结束时他们都过得很好,或许可以进一步改变人们的思路。”

找“经纪公司”拿阳光收入

集团成立一月有余,面纱还未完全揭开。目前公开的信息显示,集团中的血管外科、脊柱外科、疝气外科、肛肠外科团队已组建完毕,而甲状腺外科团队及乳腺肿块团队处于筹备状态,首席专家对原单位的辞职报告还在审批当中。

“带头的未必是行政专家,而是临床专家,基本都是硕士生导师以上”,张强告诉财新记者。就集团目前披露的信息,脊柱外科团队由刚刚卸医院骨科副主任职位的傅一山带领,医院原主治医师鲍宇克负责疝外科团队。两医院拥有超过十年的行医资历。

至于说为什么团队以外科居多,张强解释说他认为外科更能代表医疗品质,容易形成品牌。“高技术含量、高临床经验,立竿见影,百姓需求旺盛。”

财新记者了解到,截至8月初,计划中的六个团队中有15名医疗人员陆续到位,多数团队为主动找上门来,但张强说半年内不会有太大扩张。

在他的构想中,集团早期的部分功能类似于医生的经纪公司,出资为首席专家配备团队和部分器械,医院提供执业平台和其他支持。借助“经纪公司”,医生可凭实力获取“阳光收入”。

这种安排,张强认为类似于自己辞职后的状态。他随后与上海沃德医疗中心签约,后者是年成立的一家高端综合门诊部,提供高端医疗服务,并获多家国际商保定点资格,门诊费用在元-元不等。他将沃德作为自己的第一执业地点,随医院、医院签署协议。一年多下来,他的手术量和收入较之前相比均未下滑。

而团队中的医生、专家助理、秘书等则受雇于集团。张强介绍说,他本人第一身份仍是血管团队的首席专家,接下来才是集团的创始人,团队构建完毕后,管理工作会托付给专业人员。

目前,首席专家并不是集团的合伙人。目前的医院投资管理事务所为张强独资。他表示,计划改组为股份制公司,吸引一些志同道合的专家和愿意推动医改的企业及投资人成为股东。这家名为上海张强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的新公司,名称已经通过核准,正在注册当中。

在和医生签约的同时,集团必须同时寻找愿意接纳这些医生的平台。穿梭于京沪两地的张强趁着工作间隙四处考察,暂时只考虑和拥有相应设备和空医院签约。据他介绍,在上海会签约三家平台,在医疗资源更为丰沛的北京,一家新的公司将会成立,医院。

医院签署协议时,医院在医疗责任险的名单中将团队覆盖,他称其“老东家”沃德医疗中心也抛出了橄榄枝。“签约一个医生还是一个集团,医院一定会选择后者。团队完整,无需培养就能得到优质资源。”

首期招聘告一段落,张强的微博仍然私信不断,不时有犹豫是否还要留在体制内的医生前来咨询。对此,他有着明晰的观感:如果算清楚账的话就出不来了。“领衔专家离开体制会损失很多东西,原本超过百万元的年薪一下子归零,事业单位编制带来的社保、养老等福利也会一并失去。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不用上税,还背靠大树。”

张强称,就阳光收入而言,“医生集团”能够医院,但未来的薪资取决于接下来的发展。

变通下的“自由”

即便业界普遍认为,眼下推进的医师多点执业仅仅是权宜安排,医改的最终目标应当是实现医师自由流动,但官方文件中从未出现过“自由执业”的提法。昙花一现的是深圳卫计委于年7月报送批示的《深圳市医师多点自由执业实施细则》,业界期待随着两个月后文件被撤回而落空。

民间则不然。在网络世界中颇有名望的张强等人口中,“自由执业”已成为他们先行探路的一片试验场。

在张强对“医生集团”的设计中,首席专家必须为“自由执业”,负责医疗质量控制、诊疗措施制定和实施。也就是说,这些专医院辞职后的自由身,可以不受约束医院的工作安排。

但他们践行的“自由”仍与法律允许下的“自由”有所不同。《医师执业法》规定,医师在医疗机构注册后方可行医,且这一机构是惟一的。囿于此,多点执业推进五年却成果寥寥。年9月,作为新医改的一项措施,原国家卫生部下发了《关于医师多点执业有关问题的通知》,允许医生合法进行多点执业,但仍要求“经所在单位和相关卫生行政部门批准”“医师原则上应当在同一省、自治区、直辖市内执业”,地点不超过3个”等,这被业界看作政策上设置的障碍难以彻底破除。

与张强同一批走出公立体制的医生宋冬医院担任院长一职,7月26日,他医院搭建了神经外科工作室。他向财新记者表示,异地执业国家还没有批,现在的方式都是以咨询、会诊的方式在进行。据财新记者了解,这些做法多年前在业内就已出现。一名知情人士称,只是由于政策缺位,一直地位尴尬。

在年多点执业在国家层面部署后,紧接着发布的《卫生部关于医师多点执业有关问题的通知》中,第一条即指出,医师外出会诊不在多点执业的范围内。今年1月,国家卫计委医政医管局副局长赵明钢公开表示,多点执业是指在固定的时间,到固定的地点,为不特定的患者提供医疗服务,而外出会诊是应有关医疗机构的要求,为特定的患者提供服务,这种服务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和不确定性。

将会诊应用于形式上的多点执业,无疑是一种变通的做法,能够解决多点执业的地域难题,理论上在本地也可以突破数量、职务等方面的限制,但并非官方承认的改革范畴。

“医生集团”同样延续了这种达成“自由执业”的变通手法,以多点执业搭配会诊的方式展开多地的门诊和手术。事实上,“医生集团”的多点执业在法律意义上并无突破,也有着第一执业地点的制约,不同的是,作为民营机构的沃医院更大的自由度。现阶段,专家们的人事档案被调往上海沃德医疗中心,执业医师资格证落在沃德,并将其定为第一执业地点。仅就多点执业而言,医生们的身医院等机构逐级报备和审批。首席专家们与“医生集团”和作为第一执业地点的医疗机构各签署一份协议。前者覆盖加入“医生集团”应履行的义务和职责,例如不能收取红包与回扣、不能进行过度医疗、不能不通过集团安排私自“走穴”等,另外包括薪酬、社保和假期等安排。后者则涉及行医规范等内容。

据财新记者了解,在薪酬方面,每完成一次诊疗,“医生集团”医院分成,再根据服务质量、医生资历分配给医疗团队,领衔专家们计件获取报酬,不设底薪。据张强透露,“业内同等水平专家会诊或‘走穴’手术的劳务价格至少在元以上,高难度的可达数万元,‘医生集团’会参考市场价格,并对劳动价值作进一步评估。”而团队其他成员的报酬除分红外还有一定的基础工资,“他们年轻,要有安定的感觉”。

“出来”的医生多了

自由并非没有代价。医院执行院长李易曾有过和张强类似的尝试,医院,展开多点执业。在此期间,他被取消了当了十年的硕士生导师资格。

“医院的人,无论是公立还是民营,多少会有障碍。”李易向财新记者表示。

年3月,李易和21名医务人员一起卸下公职,成立了仁清医疗技术有限公司,医院医院多点执业,广义的团队成员一度超过百人。仁清经营技术,却无法提供归属感,最初具备公职的13人中,接近半数退出股份,选择恢复到编制中,李易本人也一度出医院。“多点执业未必适合所有人,但肯定适合一些人。”李易说。

不过,政策的松绑似在提速。今年1月26日,国家卫计委网站公布《关于医师多点执业的若干意见(征求意见稿)》中,医院方面的审批规定被换成了“征得其第一执业地点的书面同意”。此外,国务院在年医改的重点工作当中也明确提出,“加快推进医师多点执业”,并明确提出时间表,9月底前出台推进医师多点执业的意见。

目前,新的多点执业方案仍未最终敲定,但地方也在摩拳擦掌。今年7月22日,北京市卫计委发布《北京市医师多点执业管理办法》,放宽三大限制:不再需要单位审批,执业地点数量不设上限,管理层人员也可多点执业。具体的实施效果,仍有待观察。

不过,“体制内很多医生都身心疲惫”。对现实感到失望,又看到张强等人发展得不错,7月9日最终敲定加入“医生集团”的医师傅一山告诉财新记者,“出来”并非一时冲动,为此他放弃了每月税后3万多元的合法收入。

傅一山表示,体制内的医生花大量精力绕着权力运转,使得很多事情变了味。行政命令向下摊派指标就是其中一例。在平均住院日要求下,医生推诿病人成了普遍现象。此外,每五年一次的晋升制度,主要考察医生的课题和论文数量,真正与治病相关的临床技术却发挥不了作用。令他困扰的还有“以药养医”的制度。医院增收途径中,特需、高端医疗的发展空间不足,除了一再压低成本,只能依赖于过度医疗和“以药养医”。傅一山说,留在体制内就会无法抗拒。

对执业环境的不满也促使他走出体制。傅一山告诉财新记者,光靠工资去应付纠纷赔偿远远不够,特别是对于一些成长中的医生,赔偿十几万元的情况很多。“医疗服务按照福利价格来收取,但赔偿却按照市场价格走。”

医院、加盟美中宜和“创业”的“急诊女超人”于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提到,真的有其他医生医院的举动后,也将跳出体制的想法付诸实践。不过,医院协会副秘书长庄一强认为,医生一个人单打独斗很累,做广告、招聘、处理医闹都需要支持,即便只开一个小诊所也要面临很多困难。好在,和张强以个人名义宣布“下海”的时期相比,如今有意“下海”的医生更多了。

进入8月的第三周,“医生集团”的三名成员,张强、傅一山、鲍宇克乘坐高铁来到北京,以会诊医院进行了“医生集团”成立的头几台手术。在此之前,这三个团队的门诊已经分别开始接受预约。

体制羁绊

走出体制,却并不意味就彻底摆脱了体制的羁绊。早在8月8日,傅一山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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