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小船,沿金沙江而下,在上海突然拐了
今年,是全国恢复高考后77级78级大学生参加高考40周年纪念。复旦大学搞了一场盛大的回校纪念活动,并派出摄制组,到京城等地拍摄部分77级78级毕业生。摄制组曾采访老詹并制成视频,放入专题片《激荡40年:复旦人与大时代》中。日前,采访组领队邓长娥老师发来文字实录,稍加整理,发表于后,算是对视频的一种完善补充吧。这大概也是自年考入复旦以后,老詹人生近40年历程较为完整的辑录。 人生的小船,沿金沙江而下,在上海突然拐了个弯 ——复旦新闻系77级毕业生詹国枢答问录 年9月在京接受复旦摄制组采访。 问:詹老师,这次访谈,咱们先从恢复高考说起吧。您是什么时候得知恢复高考消息的?当时有怎样的反应? 詹国枢:记得那是年夏秋之交吧。当时,我在四川金沙江边一个山区小县会东县文化馆当副馆长,抽调到县委宣传部帮助工作。当时,县里各单位都要抽调干部到农村搞“三分之一”。毛主席曾经说过,要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地把农村搞好。我参加的就是这样一个工作团,到金沙江边搞“三分之一”。记得那天晚饭以后,没什么事,一边散步,一边听广播,突然,听到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当时非常激动,立即给家里打电话。正好,爱人杨乔也得知这一消息,她说,这是好事呀,你一定得参加!快请假回来吧,复习复习,准备高考! 回到县城,杨乔坐在床前,脸色不大好,原来她病了,得了急性肾炎,医院出来。看她这个样子,我非常着急,说还考什么考,算了吧,不考了!杨乔说,不行,你一定得去考! 杨乔为什么坚持让我考大学呢?结婚前,我们曾聊过这事,她知道我是老三届高中生,在地区最好的西昌高中读书,学习很好,一直是学习委员,完全有机会读大学的,就因为文化大革命,一切全打乱了,学校停课了,外出串连了。年,我下乡当了知青,年回城到县文化馆工作。恢复高考时,已经工作6年。按当时规定,5年工龄以上,可以带薪学习。这条件就非常难得了。所以杨乔说,你必须去,一定要去,不要管我!就这样,我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首次高考。 年,与妻子杨乔和儿子在城郊留影 问:您是怎么准备的?有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詹国枢:印象深刻的事情很多。当时,我已成家,有了小孩,爱人在郊区公社工作,是公社干部。为了不影响我复习,每天她就把儿子(当时才3岁)背着到农村,和农民一起劳动,搞宣传,开会,晚上回来,天已经很晚,再动手做饭。那段期间,杨乔非常辛苦,对我的支持特别大。说实话,没有她的支持,我不可能安心复习,当然也不会去参加高考。所以,我在与年轻人谈体会时曾说,如果找另一半,得找一个善良的、明事理的,我庆幸我找到了,这是我一生的幸运。 问:您当时为什么会报考复旦?后来怎么又到了新闻系? 詹国枢:报考复旦嘛,记得当时北大、清华在我们县没招生。复旦是上海最好的学校,也是全国数得着的知名大学,我就报了复旦。报的是复旦哲学系。因为我一直对哲学很感兴趣。那段时间,全国上下不是提倡“人人学哲学、人人用哲学”吗?记得我下乡当知青时,还专门做了好几本哲学笔记,记录自己插队中的哲学故事。我认为哲学是非常有意思也非常有用的一门学科,就报了哲学系。谁知那天接到通知,一看,是复旦新闻系!当然也很高兴,算是意外之喜吧。当时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觉得能够去当记者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能录取到新闻系,也非常高兴。后来,参加地区招生的老师告诉我,我在地区文科考生中得了总分第一。 复旦新闻系录取通知书 问:进入复旦新闻系后,认识了很多老师,他们是从文革中走过来的,有没有让您印象比较深的老师? 詹国枢:印象最深的就是系主任王中老师,他是中国新闻教育界非常有名望一位大家,刚出来工作,还亲自给我们讲课。他的学问、人品、作风,给我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对我们的一生有很大影响。 问:王中教授在给你们上课中,有没有一些观点您觉得特别印象深刻,影响了自己作为一个记者的素养? 詹国枢:当然有的。王中老师说,新闻记者既然是社会和历史的记录者,就必须坚持真理,坚持理想,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人民。为国家、为民族,要敢于说真话,敢于直言……王中教授的这些观点,奠定了我们复旦新闻系一批同学的道德的或者是业务的基础吧。我感觉,咱们复旦新闻系的同学,在不忘业界良心、坚持新闻理想上,一直是有口碑的。这可能和王中以及后来老师们一贯的教导都是大有关系的。 年春,复旦新闻系77级学生与系主任王中合影。后排最右,便是小詹。 问:您是老三届,进入复旦后,应该算是重新回到象牙塔了,肯定是像一块海绵一样夜以继日地学习和汲取知识。您还记得当时整个复旦读书的氛围,以及您自己的学习状态是什么样的吗? 詹国枢:当然记得,而且,印象非常深刻!到了复旦,感觉自己突然从金沙江边一个小县城,来到大上海这样一个陌生而又新奇的大都市。那时校园的氛围就是七个字:“学习、学习、再学习”。我们整天除了学习,脑子里几乎没有其他想法。那确实是一个阳光灿烂、充满激情、令人十分怀念的日子,也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记得每天天还没亮,我们就悄悄起床了,到校园里,马路上,各个角落,纷纷背外语。因为外语是我们的弱项,人人手里拿着一小本子,念念有词,不停地背。复旦校园,一条条林荫道,到处是这样的身影……然后,早饭,上课。吃完晚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去图书馆占座位。因为人多座位少呀!有时连饭也来不及吃完,匆匆扒几口,扔下饭碗就奔图书馆!有的同学还委托别人拿书包占位。图书馆那个梯子,弯弯曲曲,从一楼门口到二楼阅览室,要放好多书包哪,真是蔚为壮观!如果图书馆没座位,就到阶梯教室找个安静地方,一个人专心致志,埋头苦读。那时真是全部身心都沉浸到学习当中去了。4年的复旦学习生活,对自己一生帮助特别大,可以说奠定了后半辈子人生和事业的基础。 年,初入复旦校园,学习如饥似渴 问:70年代末80年代初,各种思潮汇集,思想非常活跃,您在复旦能够感受到这样的氛围吗?它是什么样子的? 詹国枢:我们入学是年春,没过多久,年底,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就徐徐拉开了,二者几乎是同步的。当时,虽然我们还在校园,但已经能够感受到整个中国大地散发着那么一种热烈奔放、新鲜而富有朝气的气氛,也随时可以感受到各种思想的碰撞与冲击。那真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一个敢想敢说的时代,大家都非常兴奋,甚至有些亢奋,经常感到热血沸腾,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问:同学之间,会组织一些类似的讲座或者活动吗?是否会有学者专家在学校开讲座,给同学交流、碰撞的机会? 詹国枢:这我印象中,好像很少请什么大专家大学者来搞讲座,也许是文革结束不久,专家学者们也刚恢复工作,还没有完全醒过梦来吧。但是,同学之间的学习小组、兴趣小组很多,也很活跃。印象比较深的是,当时从6号楼出来,左拐再往新闻系那边走,有一条很长的林荫道,路的两边,学校用木头支起了很多架子,围上草席,做成棚子,很多学生的作品贴在上面。不是大字报,完全是作品。记得当时我们虽然是新闻系的,但为了练笔,也写了好多小说、诗歌、散文。当然,不一定贴到那个大地方,就在6号楼过道两边,贴了好多。连我这个从未写过像样文章的人,也写了不少短篇小说和散文。现在看来当然是很幼稚的,有些几乎就是成段抄老舍的、鲁迅的东西,但那种蓬勃上向的精神确实是可贵的。 问:应该说思想世界很丰富。 詹国枢:是的,思想世界非常丰富,很有想像力,也很单纯,很大无畏。 问:那詹老师,您那个时候有没有参加过一些学生社团之类的,学校比较活跃的学生社团? 詹国枢:我这人性格比较内向,喜欢独处,埋头读书。虽然学校各种社团搞得轰轰烈烈,但我好像视而不见,一个都没有参加,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时间,没精力。当时印象比较深的是中文系学生卢新华一下了就火了。他在文汇报发了两个整版的小说《伤痕》,一时洛阳纸贵,轰动全国!大家觉得好厉害,好奇怪,也好羡慕,一个人竟然悄没声儿就发了这么大一篇在文汇报上,而且写得这么棒!当时,文汇报在全国知识界影响很大,《伤痕》很快成为一个时代的代表作,成为文革结束后中国一种独特的“伤痕现象”。正因此,对卢新华非常崇拜,觉得这小子真了不起,为我们复旦争了光! 年到湖北日报实习,长江大桥留影 问:还有一个问题也想问一下,詹老师您重新回到校园之后,觉得支持您不断去读书的这个动力,来自什么地方? 詹国枢:来自什么地方?来自内心深处吧,就两个字,珍惜。因为我们经历的也算比较多了,本来有很大的理想,要当一个科学家,或者做一个数学家、物理学家,一直按照这个道路走,走得也挺顺。结果到年,突然间文化大革命开始,一切全破碎了,全打乱了。后来又上山下乡,吃了很多苦,然后再起来工作,到文化馆当美工,到宣传部工作。这下突然有机会来到大上海,来到一个全国知名的最高学府,所以觉得,机会很难得,一定要珍惜。要好好地学。学了干什么?当然是报答国家,报答家人,也报答这个时代。记得我们快毕业时,同学之间聊天,说到底大学给了我们什么东西呢?我想,其实读大学倒也不在于它让我们学到了多少知识,学习了具体的这门课、那门课,而是使我们眼界一下就开阔了。我从金沙江边的一个小县城的美工,突然来到大上海,成了大学生,眼界一下就打开了。我觉得,眼界的打开,对我们七七、七八届大学生应该是最大的收获,对他们的一生起了非常重要的启蒙作用。 再一个就是,人生道路也开阔了。过去我们只有一条路,比如我,只能在县文化馆工作,后来即使到宣传部,也许会好一点,但只能一辈子在那个小县城工作,直到终老。但高考让我们的人生道路改变了,我可以到成都,也可以到北京;从事的行业也变了,我到了新闻单位,而且是经济日报、人民日报这样的中央新闻单位。总之,高考给了你人生的多种可能性,当时非常兴奋,非常努力,根源就在于此。 问:视野打开了,然后人生道路也改变了? 詹国枢:是呀,人生一下就出现重大转折了。我记得陕西作家柳青说过,人这一生关键的道路没有几步,这几步走对了,决定了你的下半生。年,年,应该是我以及很多77届、78届同学人生的转折点,很大的一个转折点。这就好比人生的小船,沿金沙江顺流而下,到了上海,突然拐了一个弯,人生完全改变了。 问:接下来还会有您人生另一个转折点,就是找工作。 詹国枢:说到找工作,当然是人生又一转折,这和前一个转折是紧密相连的。我和一些年轻人讲过,生活在大时代里面,经常会感到自己非常渺小。我比较喜欢这样八个字,叫做,大命由天,小势可为。“大命由天”,就是说,在这个大时代里面,你怎么走,命运如何,是随着这个大的时代的波涛往前走的,这几乎无可选择。但是,“小势可为”,小的那种势头,具体如何走,你自己可以把握。而且有的时候,机缘也很重要。 毕业分配时,因为我已经成家,爱人又那样支持我。所以,分配的第一选择就是,尽快回四川,和家人团聚。你不能光想自己的前途,到北京去,甚至到国外去,到美国去,到可以一展抱负的地方去,却把妻子抛在一边,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可能的。当时,可供选择有两个地方,一是《四川日报》,那里需要记者;再一个是四川大学中文系,要筹建新闻专业,需要教师。我就决定回四川,具体单位待定。谁知,选择之后,机缘巧合——出现一件事情,改变了我的命运。 关于这个改变,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师母炒菜的快慢,改变了老詹的命运》。有人会觉得奇怪,一个师母炒菜的快与慢,和你的后半生会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关系特别大,一下子我的人生就出现转折了。 刊发于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shengyuehana.com/syhyy/9317.html
- 上一篇文章: 8月最新租金报告,大温租金全线上涨
- 下一篇文章: 他,中国奥运之父他,中国奥运产业之父